(本文为“编舟计划”系列文章第六篇。编舟计划,记录游戏与时代,只收集与游戏相关最优秀的文章。)
1
“李伯清,你认得到不?”大师问。
我摇头。
“巴蜀笑星,讲评书的,散打评书。用我们的方言讲,叫‘摆龙门阵’。他这里面有很多道理,做人的道理,养生的道理。”大师说。
大师留着寸头,戴眼镜。说话不紧不慢,抑扬顿挫,像讲评书。一米七七的个头,八十公斤,对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来说,身材算是保持得不错。认识他的人都说他长得不像四十岁。大师说,这是因为心态好。心态好,是因为爱听李伯清的评书。
四年前,大师把家里的平房拆了,原地起楼。平房住了几十年,左邻右舍陆续盖起新楼,大师家成了洼地。一下雨,水积在门口,汇成水塘。雨大的时候,水打前门进来,从后门出去,家里淌了条小溪。
包工头找的是镇上的熟人,大师亲自监工。三层小楼,简单装修,一楼的铺面租给别人开饭馆。买来花花草草,在楼顶修了个花园平台。挂彩灯,装音响,摆了张躺椅,放了个烧烤架。
我们坐在楼顶的这个小花园里,大师泡了壶素茶。楼下车声隆隆,喇叭声此起彼伏。我们得大声说话,才能让对方听见。这里是三江镇,四川崇州的一座小镇,距离成都约一个小时车程。连接崇州与成都的公路,从大师家门口铺过。卡车货车客车呼啸往来,昼夜不息。
大师有几个开双桥大货车的朋友,常来玩。货车开到楼下,咔地刹住。上到楼顶,泡壶茶,睡在躺椅里晒太阳。躺够了也喝够了,拍屁股走人。
“这几个都是老庚,他们过来,可以把你吃干抹净。”大师一字一顿地说。四川话“老庚”,是指从小玩到大的发小。
外地玩家有时候也会来大师家作客。有些是送游戏机过来修理或改造的,有些是专程找他切磋游戏。大师同样是沏一壶素茶,和对方边喝边聊。海阔天空,一聊就是几个小时。
那几个老庚每次来大师家玩,都会羡慕:“你啷个这么安逸。”
“安逸,就是舒服。”大师指了指眼前的茶,“这茶好不好喝,你可以说,巴适巴适。也可以说,安逸安逸。”
“那你觉得自己安不安逸?”我问。
“肯定安逸,我过的都是自己想要的生活。”大师说。
2
三十年前,小镇的鱼市口,有个鱼贩在屋外摆了个摊。雅达利游戏机,接黑白电视,一毛钱一盘。大师没钱,在旁边看别人玩,一看就是一下午。几年后,红白机在镇上流行,《魂斗罗》两毛钱一盘。大师玩不好,第一关就死了。有人玩得很溜,一命通关。老板觉得不划算,改成每过一关加一毛。最后一关,将要通关前,这人丢下手柄不玩了,可以省一毛。
初中,家人给大师买了台“小霸王”游戏机,没多久就被他玩坏。开机花屏,只有声音。大师把机壳拆开,捣鼓了半天,没弄好。现在回想起来,可能是显存或锁存器坏了。
对电子电路的兴趣也是从那时开始。大师买来电烙铁,拿家里的游戏机收音机录音机作试验,这里拆拆,那里焊焊。同学的随身听坏了,他自告奋勇帮忙修理。修好不收钱,修不好也不赔,反正本来就是坏的。大家喊他“包整烂”,意思是,无论什么东西,到了他手里,肯定会被弄坏。
一天,大师淘到了宝。家附近有一间废品回收站,他常去那里逛,看有没有可以拿回家拆的东西。那天,他在废品站找到一堆关于电子电路的书,大约十来斤。这些书的扉页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购书地点、购书时间,以及同一个人的签名,这个人叫“王文质”。
大师对老板说,我全要了。兜里没钱,跑回家,把用过的课本作业本抱来,称够斤两,以物易物,换回了这堆书。
这些书成为大师的启蒙教材。他至今保留着其中一本,《常用集成电路直流数据手册》,封面印有“内部资料”字样,扉页写着“成都城隍庙读者,王文质,购于年11月23日”。
大师后来才知道,这位王文质也是镇上的,以前在老街摆摊修家电。年岁大了,做不动了,把他的藏书卖给收荒匠,被大师捡了去。
高中,大师完成了他的第一次改造。把家里电视柜的面板掀掉,找块厚木板盖上去。在木板上钻几个洞,装上街机的摇杆按键。拆掉世嘉MD游戏机的手柄,把线接出来,连到摇杆上。MD有一个射频盒,可以接黑白电视。柜子太轻,玩的时候有点晃,他抱来十多块砖,压在了柜子里。
3
大师的高中成绩单,其它科目全是“良”,唯独物理是“优”。毕业后,他在外面读了一年电子相关的课程,然后去镇上的老街租了个铺面,背街的两间屋,买了两台世嘉土星、一台索尼PS,开了家游戏机房,取名“光碟游戏”。
附近几个镇,就这么一家游戏机房,生意起初不错。邻镇有位玩家,每次骑自行车来。店里玩《实况足球》的居多,土星乏人问津,大师打算把土星处理掉,换成PS。这位玩家又骑着自行车赶来,掏出在外面打工挣的几百块钱,把土星抱回了家。
土星与PS这两台游戏机孰优孰劣,上世纪九十年代曾经有过一场论战。年,大师试图终结这场争论,方法是:把PS的光驱和主板塞进土星里,合二为一。
改造过程挺繁琐。从影碟机上拆下一个光驱电机,替换土星的光驱电机。这个电机的轴长,可以将两台游戏机的光驱托盘串在一起。土星的光驱盖与PS光驱尺寸不合,拿小刀一点点削。开盖杠杆有点碍事,用电烙铁慢慢加热,改变它的弯曲度。把机器抱到五金厂,用等离子切割机切开土星的铁皮罩。量好尺寸,修剪PS主板。拆部件,挪位置,重新焊接。改造视频和手柄接口,把PS手柄接在土星电池盖的位置。改造电源,买了两块稳压板,主板和光驱分别供电,用继电器切换光驱的读取。中央控制板是用俗称“洞洞板”的点阵板做的,手工飞线。最考验耐心的是SIP插头,每个针脚都要捏着线插进去,夹紧,再打胶固定。这么多针脚,一个个做下来,手酸眼花。最后写程序,完善开机、复位检测、系统切换等功能。前前后后折腾了十来天,合体成功。
从外观看,这就是一台普通的土星机。打开光驱盖,可以放入土星光盘或PS光盘。正常开机时,绿色指示灯亮,机器读取土星光盘。按住重启键开机,蓝色指示灯亮,读取PS光盘。
大师把制作过程发在论坛上,图文并茂,最后总结道:“彻底结束长达多年的次世代之争,土星用它宽阔的胸膛包容了PS,携手共度一生。”有人调侃,直接拿胶带把土星和PS捆在一起,不就行了嘛,何必费这么大劲。
大师回答:好玩啊。
镇上的老街已经荒废,路对面那间用木板封起的旧宅,三十年前曾是一间游戏机房。
4
好玩但没什么用的东西,大师做过不少。老式的三洋牌单卡收录机,把里面的电路板摘掉,换上红白机和世嘉MD的主板。顶部的一排按键改成卡带插槽,左边是红白机卡槽,右边是MD卡槽。磁带仓换成液晶屏。喇叭保留,旋钮保留,侧面接手柄。三体合一。
有些东西没什么用,也谈不上多好玩。比如,大师为他的游戏机添加的“克隆模式”和“镜像模式”。克隆模式,是指玩家用1P的手柄,可以同时控制两个或四个角色。1P做某个动作,移动、跳跃或射击,其他角色会同步做出完全相同的动作,如影相随。四人齐射,火力自然更猛,但死的话,也是一起死。镜像模式,是指在格斗游戏对战中,玩家同时控制敌我双方。两个角色相向而立,招式一致,只是方向相反。你往前迈两步,对手也往前迈两步。你出拳,对手也出拳。你发波,对手也同时发波。
这两个模式实现起来很简单,只需要把1P手柄的指令复制给其它手柄。但这么做有意义吗?
没意义,就是瞎折腾,谁叫我爱折腾呢。大师说。
也有些东西,旁人觉得毫无意义,于一小部分人而言,却很实用。比如硬件暂停功能。普通家用机,在游戏过程中按下手柄上的“Start”键,可以暂停游戏。但暂停菜单会遮挡游戏画面,而且过场动画没法暂停,只能跳过,屏摄不方便。大师借鉴MVS卡座的暂停开关,为MD游戏机加入硬件暂停功能。断开摩托罗拉处理器的第23根脚,相当于切断处理器与主控芯片之间的访问,此时画面定格,背景音乐仍在播放。玩家可以从容不迫地掏出相机,把停在屏幕上的画面拍下来。
有人觉得,这不是多此一举嘛,为什么不直接用模拟器截图,一个快捷键就能搞定,比屏摄更省事也更清晰,还可以拆分图层,截取大地图的背景素材。这话有理,但对热衷实机怀旧的玩家来说,模拟器截图再方便,也没法取代屏摄。两者的差别,在他们眼里,如同照片与真人的差别。
再比如,大师开发的魔力版二代红白机,有一个“四级降速”的功能。第四级的速度,只有正常速度的八分之一左右。游戏中的小人一点点往前挪,以极慢的速度跳过悬崖,慢得让人无法忍受。手感全无,音乐也拖拉得不成调。
大师解释,最早的魔力版一代有这么一个功能:针对不同的制式,NTSC或PAL,调整游戏的运行速度。一代发售后,有玩家联系他,问他能不能把游戏的速度再调慢一点。他奇怪,游戏要的就是流畅,速度降下来,像慢动作,玩着别扭,声音也会失真。对方说,我年龄大了,反应也有点慢,你把游戏调慢,我可以慢慢玩慢慢通关。
于是有了四级降速的功能。“有用没用,反正先做出来。今后等我们老了,反应迟钝了,把速度降下来,还能多坚持一会儿。你说是吧。”大师说。
尚未完工的魔力版二代红白机主板。
5
游戏机房开了两年,大师又进了五六台街机,是从华业电子买的。华业电子是当时四川最大的街机经销商之一,在成都盐市口附近,原人民电影院售票处旁边,有一间“电子游戏机办公室”。
大师手头留着一本封面污旧纸张泛黄的小册子,华业电子年印刷的《电子游戏机资料汇编》。前半部分讲的是街机扫描板及电源的原理与维修,后半部分介绍了一些主流街机游戏的基板接线及开关设定。传统游戏约占一半,《龙王》《战场之狼》《世界末日》《新三国志》等。《新快三》是《恐龙快打》,《新快四》是《惩罚者》。麻将机和博彩机占了另一半,全书第一款游戏就是《电子基盘》,后面还有《天开眼》《黄金牌》《大字扑克》《四色七》等。《无控台马板》是跑马机,《大玛丽》是国内最早的水果机之一。书后印着价目表:显像管两千六,25寸扫描板三百五,普通双打机两千五,25寸豪华座机三千三,枪机一万一。
大师的五六台街机,两台装的是基板,其余几台用的是转换板,通过转换板把PS和土星这些家用机接在筐体里。基板价格不菲,转换板是相对经济的替代品,较知名的如深圳金脑公司的“金脑97”、深圳另一家公司的“街皇”,前者曾在《电子游戏软件》杂志上打过广告。
转换板的原理不算复杂,主要是视频转换和手柄转换,将家用机的视频信号输出至街机的CRT显示器,手柄的控制信号转至街机的摇杆按键。投币和计命计时这些经营必备的功能,需要用到图像识别技术。通过识别当前游戏画面中的图形或字符,判断游戏进行到了哪个阶段,再调用相应程序。那时的图像识别技术,不像现在这么普及,实现起来有点难度。
店里摆了这么些机器,包整烂当然不会放过,平时有点什么小毛小病,自己拆机修理。对转换板也有研究。游戏机房歇业后,大师去了趟重庆,同别人合作开发转换板,自己设计电路,自己编程。生意虽然没成,但为后来开发CBox积累了经验。
CBox是大师自制的一款转换板。以往的转换板是把家用机游戏转到街机上玩,大师反其道而行之,通过CBox,把街机的基板接在家里的电视上用手柄玩。CBox的第一款原型机,用的是小霸王D30游戏机的外壳,电路板是洞洞板,全手工飞线,接的是MD手柄。之后,土星手柄、超任手柄、PS手柄、NeoGeo手柄,陆续做了出来。从一代到五代,功能也不断改进。
有人评论,看不懂,既然有了基板,为什么不接个筐体,用摇杆玩?在电视上用手柄玩,和直接玩模拟器,有什么差别?有人调侃,差别很大,这个更费钱更费力更费神,但人家玩的就是折腾。
买基板买筐体,配套好点的摇杆按键,既有仪式感,又能体验原汁原味的手感,这是正统街机迷的怀旧方式。也有人倾向于模拟器,模拟器运行游戏,低解输出,电脑主机装在筐体里,或是接彩监,再买个摇杆台,图的是方便。大师的做法,两边不靠。舍弃筐体,没了街机的观感。丢掉摇杆按键,没了街机的手感。还得自己淘基板买卡带。费这么大劲,意义何在?
“人上一百,形形色色嘛。”大师说。天下这么多玩家,经济条件和打机环境各不相同,玩法自然也不同。实机党有实机党的追求,模拟党有模拟党的乐趣,月光宝盒有月光宝盒的优点,玩得开心就好,何必厚此薄彼。筐体太占地方:“你想想,大城市的房价,一平米多少钱,对吧。而且,这么大个东西摆在家里,老婆肯定有意见,看着碍眼。”模拟器也不够完美:“模拟毕竟是模拟,还原度再高,顶多达到实机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。”
那百分之零点零一,差在哪儿?我问。
实实在在的东西啊。大师答。
6
楼顶太热,车声也太吵。我们把茶杯端进屋,关上门,接着摆龙门阵。
这是三楼的一间屋,大师的工作间,面积不大。两米高的多层货架,围成“U”型,固定在三面墙上。货架是自己装的,木板是自己锯的。锯完后,没打磨也没包边,位置较低的搁板,边缘裹了层透明胶带,以防手指被毛刺扎伤。
一眼望去,整个房间如同仓库。货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百多个大小相仿的纸箱,纸箱外的白色标签,注明了不同的内容物:CPS开发板、MVS-PRO1、NeoGeo手柄转NGC、NES卡壳、SCART切换器、VGA视频板。底层搁板的三十多个透明塑料收纳盒,装的是常用的电子元器件,盒子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:电容、晶振、轻触开关、PLD、EEPROM、FC芯片。屋里的零部件,足有成千上万个,大到老式的CRT显示器,小到《铁拳3》所用NamcoSystem12基板上的一个排针。
进门处是大师自己装的一台双打街机。六年前,他捡到一台翻牌机,想着今后可能会用CRT筐体做测试,留了下来。拆开检查,显像管的状态还行,扫描板淋过雨,换了块新的。翻牌机的控制面板与传统街机不同,需要重做。大师和工友把两毫米铁板抬到车间的大型台钻上,他戴着手套,稳住铁板,工友用摇臂钻打眼。钻好后,再用台钻打螺丝孔,抛光打磨喷漆。拿回家,安装摇杆按键投币器,安装喇叭。筐体里接的是一百多块钱的“月光宝盒”,路由器大小的盒子,嵌入式单片机,装了五百多款游戏。月光宝盒配置低,无法保证帧数,格斗游戏的目押、连招等需要精确输入的动作,很难完成,但随便玩玩,没什么问题。
街机侧面的架子上横着一排挂钩,挂了几十根视频线,方头的圆头的莲花头扫把头,一条条垂下来。街机顶上有一台索尼特丽珑的小彩监,用于测试游戏。“你瞧这清晰度通透度,多舒服,绝对让你有一种怀疑人生的感觉,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效果。”大师啧啧赞叹。
街机背后是大师的工作台。抬头的搁板上,摆着一台笨重的双卡收录机,旁边是几盒红白机卡带,黑的蓝的黄的绿的。有那么一瞬间,我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年代。
这是夏普GF-,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经典机型,大师介绍。很多年前,他从收荒匠那里把它捡了回来,擦干净修好。他工作的时候,这台收录机就一直开着,放磁带放广播放李伯清的评书,如同一位老友在耳边喋喋不休。
网吧火起来后,游戏机房的生意渐渐冷清,年,大师关了店,在家开了间电器维修铺。电视机、影碟机、CD机、洗衣机,都是些常见的毛病。他不懂忽悠人,收费也不高。别的店报价一百,他这里只收二三十。每天做一两单,每个月也有一千多的进账,比在厂里打工舒服。
有时候,对方觉得没必要修,放在家里也占地方,电器坏了,直接丢给大师。大师总会想办法把它们修好。日积月累,攒下不少旧货。年,他开了家淘宝店,把旧电器挂在网上卖。那时的淘宝,管理不像现在这么严,阿猫阿狗都可以开店,新品二手都能卖。大师的第一笔订单,卖的是他开游戏机房时留下的一块PS游戏机解压卡。
只卖二手,没什么意思。如果能自己做点东西拿出来卖,既挣了钱,又有成就感。但做什么呢?那时国内已有不少怀旧玩家,为了体验老游戏的最佳画质,他们会购买彩监。有了彩监,还得给老游戏机动个小小的手术,输出RGB信号。老游戏机没有RGB视频接口,得找人装。国内没有生产RGB视频线的厂家,得找人做。
这些对熟悉转换板的大师来说,不算难事。在游戏机主板上焊个RGB视频接口,自制纯铜含屏蔽层的RGB视频线。他还做了几款手柄转换器,把土星和MD的手柄转接到其它游戏机上。土星和MD的六键手柄,是格斗游戏玩家的最爱。
年,同学开了家五金厂,大师过去帮忙。制图编程设计模具,开机床修机床开叉车,都得自己来。动手能力就是这么练出来的。干了七八年,从工厂辞职后,大师自己接活,做模具修机床。没活的时候,就呆在家里,折腾他的这些老游戏机。
小镇的生活,没什么压力,花钱的地方不多。收入虽谈不上稳定,但养家绰绰有余,而且有更多的时间折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。大师很满意。尤其是房盖好后,他觉得,人生大事基本完成了。
按下播放键,磁带缓缓转动,张学友的歌声从黑色的喇叭里飘了出来:“想和你再去吹吹风,虽然已是不同时空。”
大师伸手把音量一路拨上去,磁带转动的“沙沙”声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哈,这舒服了,这就是模拟的味道。”大师在工作台前坐了下来。
7
工作台收拾得干干净净。电烙铁插在烙铁架上,尖嘴钳、镊子、剪刀、焊锡丝,围成一圈。保温杯竖在一个小方盒里,盒子里还有两朵白色的栀子花,是刚从楼顶花园采的。桌面正中间,摆着一块红色的电路板。大师介绍,这是魔力版二代红白机,刚焊好,还没装外壳。对面墙上贴了张纸条,写着:“警言:问牛答马,画蛇添足。”
什么意思?我问。
不跟你说。大师答。
红白机的硬件相对简单,没什么防盗版技术,容易仿制。年,大师做的第一台红白机,表面看是一台普通的世嘉MD,接的也是MD的电源和视频线,开机后发出的却是“啊偶!小霸王其乐无穷!”的声音。正面两个MD手柄,背面两个红白机手柄,玩《打鸭子》《打飞碟》这些光枪游戏,用的是土星的光电枪。倒不是故意混搭。红白机的外壳当时不太好找,四十多块钱买了台MD仿制机,里面掏空,留下外壳和手柄,把红白机的电路板塞进去。
大师做东西,不在意外观。市面上的很多仿制机,针对玩家的怀旧情结,外观尽可能做得与原版相似,内部则多为软封装集成电路,以黑胶将芯片固定在电路板上,俗称“牛屎片”。“牛屎片”成本低,但稳定性欠佳。受热受潮,板子变形,容易脱焊。脱焊后,没法修理,整台机器就此报废。
大师做的红白机,全集成块,电路板是自己设计的。在稿纸上画好电气原理图,电脑制图,交给厂家开板,然后手工焊接。手工焊接,全凭一把电烙铁,既要稳,又要快。复杂点的电路板,上千个焊点。有些芯片的针脚可以拖焊,一排排焊。有些需要点焊,一根针脚一根针脚地焊。两根针脚间的距离,只有零点二毫米。手稍稍打颤,就没法焊准。
自己做游戏机的乐趣,在于可以随心所欲地改造。大师为魔力版红白机添加六个小元件,实现了硬件金手指的功能。隐藏难度下的《魂斗罗》,最后一关,满地乱爬的蝎子变得无敌,巨型眼球需要七十发子弹才能打爆。呼出菜单,输入代码,切换武器,开启无限人数,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。
能够把事先设计好的功能跑起来,大师觉得,就够了,至于好不好看,有没有外壳,无关紧要。但玩家在乎,谁愿意买一堆裸露在外的电路板和电子元器件摆在家里。
大师用过廉价仿制机的外壳,用过“小霸王D99”的外壳,用过“霸王小子”的外壳。三十多块钱的廉价仿制机,外壳薄脆易碎。霸王小子的外壳厚实,但贵,一台机器八九十块钱,不划算。买这些机器,只是为了它们的壳,里面的东西反正全得拆掉。
大师索性自己设计了一个外壳。其实谈不上设计,方方正正的亚克力塑料盒,开了几个口,卡槽上盖了块防尘罩。没有任何装饰,主要目的是防潮防尘防磕碰。
魔力版的外壳是深红色的,大师做的另一款红白机,是全透明外壳,造型尺寸电气布局与魔力版相似,区别在于视频输出。魔力版是AV输出,这款是RGB输出。
红白机不支持RGB输出,它的图像处理芯片,编号“RP2C02”,仅支持AV输出,所以得做个器官移植手术。红白机的街机版“Playchoice-10”,以及视频编辑器“Fami